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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市,就像一个巨大的指南针,拥有巨大的磁场,牵引着人们迁徙的方向、梦想的形状和生存的现实。而大量“寻梦”的农村年轻人,像蔓藤般涌向城市,无论学历高低、距离远近。
有人说,在他乡,你是故乡人;在故乡,你是陌生人。从故乡到他乡,距离究竟有多远?
周允强、欧华、陈骁勇、廖小凤,生于1979至1986年间,分别来自湖南邵阳、广东中山、广东河源、广东云浮的农村。在2005至2011年里间,他们看似毫无关联的生活轨迹,却因一个共同的城市梦想,汇聚于中山。
中山,也许是他们漂泊的起点,也许是他们安身立命的终点。城市镜像里种种关于摩天大楼和靓车美女的光鲜,冲击着他们关于乡间小路和田园风光的故乡记忆。城市,是不是唯一容纳他们梦想的地方?
于是,他们在城乡之间的认知定位中摇摆,在城市逐梦的冒险中探寻,几番挫折、几番荣耀,有人成功地留下来,有人犹疑彷徨。
回家
把梦想一起打包
在春运大潮到来之前,周允强夫妇踏上了K9085次列车。连同所有家当以及离乡时的梦想,一起打包。
2011年11月30日17时,广东省气象局发布了今年以来的第一次强冷空气来袭的警示。
南粤寒意初下,回家的行囊分外沉重。
两个小时前,他们还在中山的某个建筑工地里收拾细软,在逼仄的铁皮房里。在春运大潮到来之前,周允强夫妇踏上了K9085次列车。连同所有家当以及离乡时的梦想,一起打包。
17:26,周允强和妻子踏上了列车。对他们而言,这次转身或许意味着“城市梦”的句号。中山一年的务工现实让周允强明白,女儿在城市接受教育的计划已经宣告破产。“光是我老婆看个妇科病就花掉了我们所有的工钱。这里的(生活)成本太高了。”这一刻,周允强和妻子明白,城市梦想背后所需支付的筹码,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承受能力。
离周允强居住的铁皮房一街之隔,欧华也在出租屋里收拾衣物。他刚刚跟酒吧的服务主管请过假,而这是他今年以来第一次回家。比周允强简单得多的是,他只需要到人民医院公交站等003路公交车,再花上30分钟的公交车程便可以回到位于东区长江社区的老家福获村村口。
欧华将宿舍搬到了老城区更便宜的出租房。因为在保险公司的业务无起色,他托朋友在东区体育路附近找了一家酒吧,在里面做服务生。8:30—11:30,他在南区跑保险业务。中午回家补觉至16:30,爬起来到体育路的酒吧上班,直至凌晨4时多。这是他今年的第三份工作了,他也说不清,这是他作为保险公司业务员以外的兼职还是主业。
打包行囊,回家。周允强知道,回家他有大大的祖屋住,可以耕田务农,可以轻易地找回田园梦想。但住在城中村福获村里,欧华不清楚,自己究竟是农村人还是城市人,他只是知道,村里那一亩三分地承载不了他的将来。
出发
用城市给奋斗命名
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,在城市中穿行,是一次对青春命名的过程,是给奋斗一次机会。
2008年3月5日,惊蛰。按坊间的说法,这天正是气温回暖、冬眠动物“惊而出走”的开始。这天,陈骁勇第一次抵达中山,为一个星期后的公务员报名、考试做准备。虽然离毕业还有一段时间,但班上的同学已经开始手忙脚乱地找工作了。
他记得很清楚,来中山之前,他回了趟河源,母亲给他煮的五个鸡蛋被车站推搡的人流挤破,捂在那个新买来的背包里,二氧化硫的味道夹杂着汽车车厢特有的气味,一直尾随他到那个小旅馆。
陈骁勇并不爱吃鸡蛋。但母亲说,这是“五子登科”的兆头,坚持要陈骁勇塞进包里。
对于这次进城的机会,陈骁勇不仅有备而来,而且志在必得。虽然并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将安放在何处,但陈骁勇很笃定的是,不会放在河源市和平县林寨镇里。因此,为这次公务员考试,他做足了准备。3月12日,陈骁勇到中山市高级技工学校报了名;6月初,他如愿得到了留在中山的机会,筹码便是优秀的总成绩。
在城市工作,成为城里人。这几乎是陈骁勇和父母对未来最乐观的想象,也是很多农村人奔赴中山的梦想。3年前,正是带着这个愿望,廖小凤从云浮市前锋镇来到中山。她的筹码则是手上一纸电子科技大学中山学院(微博)的录取通知书。那天,同样是在中山汽车总站,客运大巴缓缓地在出入口穿梭,柏油地面上传来的引擎声格外烦躁。
时隔6年,廖小凤仍然对初到中山的这一幕印象深刻。在她19岁的记忆中,长途跋涉的倦意和阵阵难闻的汽油味、心烦意乱的嘈杂声并未影响她关于中山、关于城市和未来的想象。
“学而优则仕”顺利成为现实,决心在中山找到一个立足之地的陈骁勇很快被分配到石岐区派出所;而经过3年学业生涯的廖小凤,也很快在市区一家物流公司找到了工作。
城市给予他们的远不止对于现代文明和财富意识的渴望,更为他们提供了一套价值准则,一个有关“城—乡”两极的生存评判。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,在城市中穿行,是一次对焦躁青春命名的过程,是给奋斗一次机会。
突围
与处所的高度无关
在慢慢进入这个城市腹地的时候,陈骁勇感觉到生活经历、家庭环境总是让他无法与这个城市产生共振。他有时感到,生活中的那些热闹和喧哗,更像是这个城市发酵出来的一个个泡沫。
虽然是异乡人,陈骁勇似乎没有生存方面的压力。大学毕业后顺利进入这个城市的公务员系统,生活和事业都算得上四平八稳。他的焦虑来自深入城市腹地后,那些看不见的角落。对当地人坚持的方言敏感,对当地社会固执的“人情圈子”怀有戒心,又或者无法像个“本地人”那样熟练地用粤语点餐。
“感觉就像自己拿了铁锹砸开了一块地方,有了个位置,但没有‘他们’认可的某种身份。”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,初来乍到时,无论他怎么努力用普通话跟本地人沟通,对方却执意用他所生疏的当地方言引爆双方的耐心。“那种感觉,就好像无论你在哪个位置,都没有受到尊重。”
这些细腻的当地风气,在更多城市摇摆人眼中是融入“圈子”的最后一层窗户纸。“在那个时候,自己一开口说普通话,就可以感觉到自己在社交关系中非常被动,自己往往是大家谈话吹水过程中绕开的一个角落,那种感觉非常微妙。”在慢慢进入这个城市腹地的时候,陈骁勇感觉到生活经历、家庭环境给他带来的性格频率,总是无法与这个城市产生共振。他有时候感到,生活中的那些热闹和喧哗,仅仅是这个城市发酵出来的一个个泡沫。
在陈骁勇开始努力地融入他所在的主流圈子之时,欧华也开始学修车、做快递员,在餐厅当服务生,到孙文西路步行街服饰店做店员。作为一名本地人,他可以潇洒地在茶餐厅用俚语和标准的方言跟店员对话,但在他看来,这些“土著优势”可以带给他一个位置,却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。
欧华还没有适应酒吧里通宵夜班带来的颠倒作息时间。他甚至没有适应高中毕业后,在这个城市兜兜转转却仍未安定下来的挫败感。“没学历,都(也)没口才,人地(人家)当然不要你了。”
与“痛苦”相比,欧华则生活在一种暧昧的“焦虑”之中。如果说“痛苦”是对挫败、无聊、孤独、伤害等的具象形式,那么欧华的“焦虑”往往是无影无形的。而当他与这种焦虑和指向不明的孤独对峙过久后,他就开始对这个城市所提供的一切产生怀疑,甚至对自己产生怀疑。
留下
感情是最重的那个筹码
虽然,靠自己的努力和打拼,只有大专文凭的廖小凤拿着与经济学硕士同样的工资。但在她眼中,对于漂泊在外的人来说,感情是城市生活的主心骨,也是留守城市最后一个安身立命的筹码。
2011年12月1日17:30,廖小凤准时从中山著名的房地产公司下班。如果没有意外,她或许会跟同事惬意地喝个夜茶,谈笑风生直至夜深。
2008年,正如自己所设想的,毕业后的廖小凤没有回到牵挂的家乡,而是跟着男朋友,在中山选择了一家物流企业留下来。然而,和自己当初所设想的未来不同的是,3年后,廖小凤没有和男友组成家庭,而是独自跳槽到中山一家知名的大型房地产公司,继续一个人打拼的岁月。
“因为某个人留在中山,即使分开了,生活的痕迹却存在于这个城市的角落里,偶尔想起什么的时候,你会突然觉得,这个城市并不属于你。”廖小凤现在陷入了另一个走或留的选择尴尬中。虽然,靠自己的努力和打拼,在房地产公司里,只有大专文凭的廖小凤拿着与经济学硕士同样的工资。但没有了感情寄托,她常常在忙碌的工作外,觉得有点落寞。而她说,家人其实希望她回家,相亲,然后结婚。
“当初留下完全是为了他。”廖小凤认为,只要离开了家乡,对于漂泊在外的人来说,感情是生活城市最大的主心骨,也是留守城市最后一个安身立命的筹码。
此时,在石岐城区的陈骁勇用3年的时间积极兑换留在中山的筹码,包括他的感情。对于融入本地身份小心翼翼的渴望、来自家庭背景的自卑、敏感,都是陈骁勇一直在试图抹平的痕迹。
去年5月份,经人牵线,他认识了中山本地的一个女孩,独生女,父母都在政府部门工作,拥有本地人特有的石岐口音,也可以说上一口流利的港式粤语。按照事情发展的逻辑,到今年年底,陈骁勇应该给对方、同时也是给自己一个“名分”了。
然而,当多年的追求一旦要以某种形式固定下来时,陈骁勇却察觉到了一丝酸楚和沉重。在这段感情里面,他很清楚,女方始终掌握着主动权,他一直在调整自己去适应这个本地家庭,连通他们的生活习惯。正如他一直在努力适应这座城市一样。住女方父母买的房子,一年回一次河源老家,这在他从小接受的客家文化里,将被解读为一种妥协。
而廖小凤也在犹豫,是否趁年底向公司辞职,回云浮老家,给自己找一个从此安定的理由?“我现在还不知道要留下还是回去。这个要看我的感情归宿在哪,以后的‘他’在哪,我的归宿就在哪。”
梦中
乡愁在乡间小道上渐渐清晰
躺在那栋新装修的舒适大房里,陈骁勇无数次梦见的,仍然是林寨镇的那个乡村、那些山路。在他心里,故乡始终是被脚步抛下、同时被内心拾起的一个秘密。
“世外有桃源,遥遥船归近。天暮不惜意,寻雾待冬深。”网友“jianghuluan”对中山东区长江社区福获村如是描述。这个从城市化进程中幸存下来的“世外桃源”与中山市最高端的住宅区仅一步之隔:村内,鸡鸣犬吠,田野阡陌,炊烟沉浮落日余晖;而在对面村口,东区最高端的别墅群和商住楼依山而立,车流呼啸而过。那条水泥大道,在通往福获村村口路段戛然而止。
“你们喝的是消毒水,我们喝的是比长江水库还要好的山泉水。”这是欧华在城里的同事面前最值得骄傲的事情,几乎也是唯一可以让同事羡慕的优势。因为被定为中山市的核心自然保护区,福获村已经被工业和现代文明所绕行。欧华对此深感扼腕,这也是他决意出走的一个理由。但是另一方面,那个托起他整个童年的水库木筏、那些竹林的小昆虫、那些山林中呆笨待捕的小鸟小兽,始终是他外出闯荡时,内心的一处柔软。
和欧华不同,走出河源市和平县林寨镇那个祖屋后,陈骁勇演绎了一场漂亮的探险之旅。如今,住在博爱路旁那栋高端商住房里已经不再是梦想。
然而,陈骁勇无数次梦见的,仍然是林寨镇里面的那个山村,那些乡路。“梦里的场景,永远都是镇里的那些稻田,我几乎无数次在梦境里从那条路上走过跑过。”在陈骁勇心里,故乡始终是被脚步抛下、同时被内心拾起的一个秘密。
近几年,随着外来人口对中山城市化建构的不断参与,陈骁勇初来乍到时的那种膈膜感已经淡化许多了。“尤其是这一两年,变化比较明显,说普通话不再显得那么突兀了。”而随着各地工业化的不断深入,老家河源也迎来了很大的发展机遇,陈骁勇对近期在河源落户的几个大项目尤为关注。
“其实用现在的眼光来看,回河源未必就没有今天发展得好。现在已经有一些世界级的工业园区在河源落户,经济形势不差,像我们这个专业的工科生回去,机遇还是非常大的。”但无论如何,陈骁勇说,他愿意承担当初从乡下到城市的逐梦过程,“那就像一个仪式,一次奋斗和成才的标识。”